在母亲不幸的半径中越走越累

在母亲不幸的半径中越走越累

　　遇事紧张的女孩被妈妈定义为考试焦虑

　　陈小纯进咨询室时我吃了一惊。她娇小瘦弱，却背着一个旅行袋那么大的书包!她咨询的问题是考试焦虑。

　　“我一进入考试季节就开始紧张，考试前一天呕吐、失眠。”

　　“你担心什么呢?”

　　“怕考不好，一考不好，我妈就发脾气、骂我，我特别害怕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其实，我妈妈挺不容易的，她为我付出的太多了，一般人难以想像。我不能让她失望。”她脸上显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语气沉重起来。

　　陈小纯讲起她小时候，奶奶重男轻女，小纯出生后，奶奶的失望转嫁到儿媳身上，婆媳关系骤然紧张。小纯的爸爸凡事都听奶奶的，使得小纯妈妈的处境十分艰难。

　　“我父母常年分居，经常吵架，爸爸还有过外遇。我妈说，她这辈子算完了，惟一的目标就是盼着我有出息，为她争口气，让奶奶一家因为歧视我而后悔……可我现在考得这么差……”小纯越说越激动，鼻尖冒出了点点汗珠。

　　“差到什么程度呢?”

　　“上一次是全年级第200名，这次是近300名，退步了。”

　　可我知道，小纯所在年级有700多人啊!“你入学成绩怎样?”

　　“压线进来的。”

　　小纯还告诉我，她以前成绩不错。她小时候经常休病假，六年级病休一个学期，还考上了重点初中。后来又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这次考试“退步”后，妈妈命令她来做心理咨询。

　　从小纯的叙述可以看出，她学习能力很强，成绩也比较稳定，我告诉她，一个名次的升降代表不了什么，成绩波动是正常的，“而且，和你入校名次相比，是不是进步了呢?”

　　陈小纯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是啊，我是进步了啊……”但随即又陷入了沉默，我感觉到在考试焦虑背后有更深刻的困扰。

　　“还有什么事令你紧张吗?”

　　这句话像钻到了她心里，她立刻焦灼地说：“什么事都让我紧张!特别是和人打交道，比如今天要和您见面，我昨晚就几乎没睡着。”

　　“平时和同学关系怎样?”

　　“我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和同学在一起都不知道说什么。”

　　“我渴望独立，但无法离开妈妈”

　　仿佛触动了内心的痛点，陈小纯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觉得学习问题不是最重要的，和同学的关系才让我特别苦恼。”

　　“从我记事起，家里人之间就是争吵和谩骂。姥姥和姥爷打;他们和孩子打;我妈和我爸打……妈妈说男人都很讨厌，又脏又懒。可能受她影响，上了小学我和男生就无法和平共处，水火不容。”

　　能让小纯和男生大吵一架的都是一些琐碎的事。小纯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男生注意个人卫生，嫌他们脏。开始男生不予理睬，后来就骂脏话了，小纯跑去告诉老师，可老师也让她想想自己是否有问题。慢慢地，男生都躲着她，只有妈妈和她一起骂。每次和男生吵架，小纯都气得浑身发抖，必须立刻请假。因此，小纯经常不去上学。六年级的男生同桌喜欢踢足球，一上课就把球鞋脱了晾脚，小纯无法容忍，几次激烈争吵过后，小纯索性一个学期都没上学。

　　“妈妈对这事怎么看?”“妈妈挺支持的，因为我的成绩始终很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纯开始反思自己，反思家庭。“也许真是我的问题?现在，我尽量克制自己不爆发。但时间长了，我和人交往越来越有障碍，不仅没有男生愿意和我说话，就连女生朋友也没有，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花季少女饱尝孤独的滋味，小纯神色暗淡，十分伤感。

　　“在学校无法和同学沟通，回家可以与妈妈交流吗?”

　　“我在家是哑巴，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就会遭到妈妈一顿痛骂，没有两个小时骂不完。她每次都从爸爸欺骗她的感情骂起，骂到我身上的她所不能忍受的坏毛病，说我不懂事、不思进取，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早就离开这个无能的男人了……”

　　小纯每天在回家的路上都忧心忡忡，担心爸妈今天会不会打架?自己怎样才能免受“株连”?“我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尽快远远逃离这个家，另一方面又对妈妈有强烈的依赖，现在我还和妈妈睡在一起，我不敢想像如果她不在我的身边……”

　　小纯已经上高二了，妈妈每天都来接她放学。妈妈警告小纯不要相信任何人，人都包藏祸心。“我不想过妈妈那样的生活，但我特别担心重蹈她的覆辙。老师，你说我会不会复制妈妈的不幸呢?”

　　小纯的姥姥、妈妈似乎对“遗传决定论”备加推崇。他们认为，上一代人感情不和，下一代人出问题是必然的。小纯妈妈一生气就说：“因为你有这样的爸爸，所以你就没出息。”

　　一次谈话不可能解决小纯心里所有的困惑。我告诉她，生活环境对一个人肯定会有影响，但如果你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并努力改变自己的人际交往中的思维方式，你会比其他的人更有可能拥有幸福，因为你已洞悉过不幸对人的杀伤力了。

　　在我们交谈的两个小时期间，小纯的妈妈一直站在冬日的寒风中等待着。可以感受到，她对于解决女儿的学习问题是多么急切。我已经意识到，小纯的情绪管理不是单纯让她放松这么简单。我建议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来做一次辅导。他们犹豫再三，终于有一天，小纯和她的爸爸妈妈来到了咨询室。

　　“我和小纯同样被操纵”

　　小纯的妈妈服饰得体、快人快语。一进门，她将手足无措的小纯一把拽到自己身边坐下。爸爸正当中年，却有点未老先衰，颓然地缩在沙发中。在起初的半小时里，妈妈一直围绕着小纯的学习发议论，说孩子不如小时候听话了，顶撞自己，学习效率不高，经常愣神，不像同事的孩子那样努力。她瞟了一眼低着头的丈夫：“当然这孩子是他们老李家人，身上肯定有懒惰基因。”小纯爸爸被妻子指责着，却一声不吭，偶尔叹一口气。

　　我告诉他们小纯的学习问题只是表象，人际交往和情绪的自我管理是她问题的核心所在，如果想让她彻底改善，需要一家三口共同努力，改善彼此相处的方式。

　　小纯妈妈沉吟了一下：“既然为了孩子，我也不瞒您了。有时候我跟她爸爸吵架，容易把气撒到孩子身上。我的婚姻太不如意了，人年轻时没经验，一旦选择错误，一辈子就完了。他爸爸原来生活习惯不好，但我想婚后会改造好的。可结婚以后他不但不改，而且又脏又懒，事业上眼高手低，回家还乱发脾气……”爸爸的身体痛苦地扭动一下，仍然没说话……

　　“我工作很忙很累，回到家看到他把家弄得那样乱，就控制不住要发脾气，况且他还在外面做对不起我的事……”

　　爸爸的表情终于愤怒起来：“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看看你兄弟姐妹的婚姻，哪个不是打得不可开交?我跟小纯是一样的，你的操纵欲让人窒息!这个家把我都毁了，到现在一事无成，你还要继续毁小纯……”

　　妈妈也气坏了，瞪着眼喊道：“你的婚外情难倒也是我操纵出来……”

　　争吵还是发生了，我起初有些担心，但更可怕的情形并没有出现。仔细想想，这种交锋并非是坏事，以前夫妻俩吵架多为具体家务事，但这次，使他们相互认清了十多年来留下的心结，让彼此间的矛盾浮现出来。为了处理夫妻俩的问题，我单独约见了他俩，就他们的婚姻问题进一步探讨。

　　“希望丈夫看到我为家庭的付出”

　　这次辅导出乎意料地顺利。小纯父母都受过高等教育，对自身的问题和家庭有较强的感悟能力。他们的情绪也平稳了很多，显然第一次的咨询让他们开始反思。

　　我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开始触及家庭氛围形成的真实原因，而这些可能恰恰造成小纯人际交往困难和考试焦虑。可以想一想，你对婚姻的期待是什么?希望给对方怎样的生活?原来各自的家庭给了你什么样的影响?只有澄清这些，才能较为彻底地改善婚姻家庭情绪结构。

　　小纯妈妈说，生孩子以后，婆婆家的歧视和丈夫的不支持让她感到受伤害，脾气越来越暴躁，将所有的怨气都发在丈夫身上。小纯8岁他们就分居了，丈夫住在楼上的单元里。当她发现丈夫有婚外情的时候，真有天崩地裂的感觉。

　　“其实你很看重这个家庭。”

　　“是的。我在事业上还算成功，也希望家庭幸福。考虑到孩子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我不想离婚。我希望丈夫能够看到我为家庭的付出。”

　　小纯爸爸说，他知道妻子付出很多，但妻子的控制让他受不了。在他眼里，她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就是为了跟自己找茬儿，而弄乱房间也是打击她“嚣张”气焰的最直接的方法……

　　在交流过程中我们谈及他们各自的原生家庭，我解释了原生家庭对性格形成的作用和对婚姻感情的影响。同时也分析了他们的家庭结构会给小纯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影响。

　　当他们三口再次坐到我的咨询室时，妈妈还是那么能说。但这次，他俩都从积极的角度给了小纯一些正面的反馈。妈妈真诚地告诉小纯，应该客观地看待周围的人，没有必要防范所有人。爸爸告诉小纯，自己生活的条理化可以提高学习和工作的效率。最后两个人还以不同的语言向小纯传递了同一个愿望：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爸妈是她永远的后盾……

　　我相信，解决一个家庭积累已久的问题没有这么简单，家庭结构的重建还需要更多的努力，初步的辅导只能给他们提供看待自己和他人的不同角度。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孩子的考试焦虑、人际焦虑很可能是家庭因素的影响，作为家长，首先需要自身获得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