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拘泥于古

近日，得中华书局前四史，再得李卓吾之《续藏书》，喜不自胜，乃赤膊展读。久之，眼朦胧而呵欠，意迷离而呼噜。觉而叹息：年三十始入此中，不可谓不晚矣。此情景，直如范晔同志。晚则晚矣，岂必成器欤？苟有成，定非一日之功业，一时之因果。上下求索，左右刻苦，砥百劫心魔，持坚韧理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蜗居终日不觉其困，耕耘朝夕不知其苦，刺股悬发是为榜样，凿壁聚萤乃吾先驱。无他，奋蜉蝣之绵力，振孑孓之残生，入汪洋之史海，采汗青之纲要，勤咀英以明心，独抑郁以潜修，而后无泥古而行文，纵文思而垂范也哉。
    然则泥古者，无己见而云古人之所云，失己思而据古人之所据——学舌也。其毒深矣！与向者吾之非肤浅无二也。由此顿觉昨昔吾之词屈，不禁低眉而赧，无以直面众生也！虽非肤浅为吾之成见，然讨泥古则任重而道远也。拙作《常遇春》、《陆逊》、《曹操》迄今无以完结，何也？非惰之所致，实疑古而无据，欲臆断则违愿。故止之，有所待也。古今史籍备足，吾之理念坚成，辩证再三，合逻辑而顺然靡虚妄，中规矩而适宜匪讹言，其文可作，粲然成渠，夙愿以偿矣。
    不然，凭“某某曰”、“由书为证”者，即行文数千，于人则轻，于事则简。轻人者则己短，简事者则己陋。己之短陋，贻笑大方，自取其辱也。
    今者，世人对项籍之推崇备至矣。影视曲艺莫不以“霸王别姬”、“英雄美人”作噱头，引无数巾帼须眉膜拜而顶礼。网文十之八九歌之颂之，剧本百分一百褒之扬之，一时间，英雄之风盛吹，霸王艳史横扫！
    休矣！此风可以休矣！
    吾愤其事，摧肝胆，《刘邦与项羽》须臾作，虽万言而不备始末，纵“推荐”而无以服众；草草上传而不假思索，匆匆发布而不及斟酌；泥古于太史公之本纪，取法于兰台令之列传，旁窥于司马光之编年卷帙，借镜于费正清之领袖纲要。其文甫出，惹评论过十，足见草稿之幼稚，争议之激烈。
    闭目凝神而思之：淮阴侯之事不可不记，欲大众通知楚汉之争战频仍；霸王前传不可不作，欲朋辈明了秦末风云际会；大泽乡揭竿不可不述，欲诸位总结嬴秦亡国之因由；异姓王归宿不可不传，欲汝我分辩刘汉秩序之建立。前后五论，因果相承，人物接踵，必不欲偏颇刘项，且决绝泥古之顽疾，需综合而治之也。刘项陈韩辈者，太史公美其名，兰台令详其实，涑水先生择其善者而从之。翔锋后学深入其间，愤世俗美项之情稍息，展露秦汉十余年之心愈张。乃开卷研读，朝朝暮暮，《刘邦与项羽》之谬误纰漏屡现，虽无伤大雅，诚为失实之作也！键盘录入，争分夺秒，韩项陈事迹不容忽视，不容有失也！
    于是乎，横向对比同代之西欧诸国，唯汉尼拔君可与吾国二雄抗衡焉。意大利半岛之罗马强矣，尤受迦太基军团肆虐横行，汉尼拔之功也。虽然，未能破灭敌国者，诚拙于西楚霸王也。又，霸王事业，逞雄而无谋，终为高祖所戮，总其功，淮阴侯第一。是故，考其始末，顺其自然，非浅薄之见，克泥古之病，抑扬文字，吾所愿也！
    至若克制泥古者，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故曰：学而思之疑之，疑而索之究之，泥古去其八九焉。学而思之疑之，开卷而忘其劳形，笔记而存其迷惘也；疑而索之究之，深入调查而发其言，突破成见而述其意也。向者，始皇帝自汉而唐，继之宋元明，唾之，毁之者，十八九焉。卓吾君于朱氏王朝振臂而呼：此腐儒之见。嬴政者，千古一帝也。其功赫赫，其政垂后世：混六国而兆民安乐；同文字则中华一体；修驰道则交通四方；筑长城则被泽千年；统度量则百姓便利；立郡县则国家封建；阿房宫天下奇殊；骊山陵宝贵于兹。虽身死而不朽，纵国破而万世表，壮哉，始皇帝！至今思之，始皇帝之壮举足以超越名儒口之三王，梦之五帝也。仅同文字一项，则凝聚古今二千余年中华子孙之拳拳中国心，四五千年绵绵不绝之华夏文明，文字统一之功至大焉！
    卓吾君之论，泥古乎？谬误乎？“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也！陷囹圄而自刎，焚其书而绝其言，比之史迁、孟坚，范晔者，甚矣！
    故曰：泥古之病，非病字词句读之因袭，非病史事详陋之争论，非病引据征用之多寡，乃真知灼见之沉没者也！治其毒瘤，必勤涤史册而疑古推敲，务去陈言而踊跃创新也！如斯者，与我其谁？
    2003/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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