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拿到了新房钥匙,我和女友心里就象揣了个热水袋暖乎乎的,每天一有空就总是忍不住要跑去看看。我们在空空如也的房子里饱览祖国大好河山般走来走去摸摸看看,怎么看也看不够,看到最后总不免要深情款款地凝视对方,这样的时刻无需太多的言语,只需飞过去一个暧昧的眼神,女友便立马会象听到笛声的眼镜蛇一样目光迷离地昂起头来,脸颊潮红潮红的──这感觉真够幸福的。
按照周星弛喜欢管蟑螂叫“小强”,管小狗叫“旺财”的爱好,我们也给未来婚房的每一间都取好了名字:招待朋友的客厅叫“全聚德”,卫浴间既然叫“人之初”,那卧室自然就叫“性本善”,而衣帽间则是“后台”,等等。就这样思前想后,越想心越痒痒,越想装修新居的愿望就越是强烈,终于憋到极致,那晚忍不住一个电话打过去,没想到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毛毛姑娘也睡不着。于是一拍即合:等还完了购房贷款,再靠工资加稿费去存装修的钱,可能得存到更年期才算完,不如豁出去跟朋友和国家借点,装潢算了!
朋友那边还算容易,陪个笑脸再说几句“要帮助一个同志,就要帮助最困难的同志”之类的好话也就成了。但跟国家借钱就远不是那么简单,手续一道接一道,简直比我当初打入****内部的政审还要严格,就在我每每看见运钞车心里就会勃发一种冲动的关头,钱终于还是贷下来了。回去的路上我一再地重复着华老栓的动作,掖了又掖,毕竟要装修了才知钱有多重要,所以即使临时抱佛脚也得省,我们省衣省食,甚至还到了只为两毛钱就算憋死也绝不上公共厕所的最高境界。就这样面包没了,牛奶也没了,以前三天两头去肯德基,现在则只剩下透过明净的窗子看别人吃自己干咽口水的份了,由此我算是推断出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当时肯定是馋死的而非饿死的;而女友则常会如阿Q看不上赵老太爷那样酸几句:我们家先前比你阔多了,你算什么东西!
期间又是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风格设计。为了新居的风格定位,我与女友每天如两小儿辩日般争论得没完没了,由此产生的诸多创意一如克林顿绯闻那般层出不穷,画满草图写满数据的稿纸与各类装潢书籍铺得房间里遍地皆是,如此刻苦的程度不要说高考,想来就是当年陈景润先生研究哥德巴赫猜想可能也莫过于此。这般努力之下,布局草图终于出台,内心也大致勾勒出了未来新居的宏伟蓝图,并痴痴地展望了一下在不久的将来,我俩在爱巢里莺歌燕舞呢喃啁啾的甜蜜情景,脸上自不免顿如窗外那般春意盎然桃花开,平民生活其实还是有着蛮多幸福感受的。
然而装修毕竟不是逻辑科学,等到把工匠们请进门时一交流,才知道我们所设计的种种独特前卫的构想对于新居的现状来说基本都是不合实际的空想。按木匠的说法:这哪是人住的地方,要是再置一个舞台,都赶上非主流的“吧”了。让他们这么一说,心一下凉了半截,但想起有过装修经历的朋友说过:所有的工匠都会试图说服你按照他们的想法来装修,因为那样的话,他们不但省力而且还能挣到最多的钱。所以在原则问题上我仍坚持己见,而女友则比萨特还直白:凡是存在的,便是合理的,就算装错了,也是我们生活在错误里!见我们态度这么强硬,工匠们才松了口,跟我们摆事实讲道理,直说哪些方面确实是不合实际的。经过一个晚上的长谈,“石广生”和“巴尔舍夫斯基”才终于就价位与合作达成协议。
基于我的设想,起初必须得对房间的格局作大的改动,在一些不承重的墙面上开个门打个洞。工匠雇来的两位民工师傅真有把子力气,早上啃完一篮油条手往头上一抹,拎起大铁锤就开砸,一时间屋里粉尘飞扬如战场上弥漫的硝烟,那劈山救母般的狠劲看得我心有余悸,担心整幢楼是否会被他们一并折掉。果然等中午再去看时,只一眼便后悔了──原本好端端的新房已面目全非,视野所及之处皆是残砖碎瓦断钢筋,东一面断墙西一个窟窿,那场景就跟刚被B-52轰炸过似的,不免很是心痛,暗忖这哪里是装修新居,分明是遭受美帝国主义轰炸的南斯拉夫人民在重建家园呀。
装修动工后,任何一个细活都得看在眼里,倒不是担心工匠会偷工减料,而是觉着看装修新房的过程一如观察婴儿成长一样充满乐趣。看着被敲砸过的地方因为重新修补使得理想中的格局渐渐露出大模样,看着原本钢筋水泥的墙面贴上瓷砖后一下变得干净亮堂,真的就象年轻的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开始长牙走路那样喜不自胜。于是总设计师跑得更勤了,一天两三趟也不为过。不过去了倒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和女友里外里走走看看,象两个参观现代化大工厂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背着手指指点点瞧个新鲜,顺便再根据现状不断地对原先的设计进行细节方面的改动,倒也自得其乐。期间也总有朋友来参观或指点一下,毕竟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所以总有褒贬不一的意见,每每令我一小时前刚被夸得暗自窃喜,一小时后又被说得懊悔不已,幸好装修不过半年时间,若再长点我一准得成范进。
到了做木工时,原本懒散的我一下变得象个居委会老太太一样凡事皆要操份闲心,每天须记录下各种数据和价位,再马不停蹄地跑各类建材市场,采购、运输、装卸,还得监管家具款式与装修进度,那忙碌的情形弄得自己跟某个大工程项目的总承包人似的。木匠们见了面也都管我叫老板,但说到底我也就是个老板的身份跑腿的命,他们需要什么我就得立马去买。这本属份内之事,惟独不能忍受的是我请的木匠都是没记性的主,烟抽完了茶叶喝完了他们倒记得让我买,但每次买材料却照例会如九斤老太般忘掉几样,再去买时我总是再三问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了,说是没了,但刚走到半路上又会打电话过来说:还得再带些钉子来。而有时候人都已经回到楼下了,他们又会一个电话:噢,胶水忘了......。
但烦恼归烦恼,看着新居一天天格局清晰变得有模有样起来,并且原先担心过于前卫的风格也由于不断的修改而变得既具生活味又有独特之处,烦恼自然便被欣喜所替代。女友看在眼里乐在嘴里,每天无论到哪,都会象个演过一两部电影配角或唱红过一两首广告歌曲的小明星般到处嚷嚷,惟恐别人不知道我们也装修了。而新居对我来说,则如同肯德基快餐之于山德士上校或101生发灵之于赵章光般标志着我的心血和成就。于是便也隔三岔五地邀朋友来参观一下,为的就是听到我所期待的好评,每每当朋友们夸我能干时,我总会含蓄得象个初次受到恭维的少女,脸上飘着淡淡的幸福红晕,心则早就象掉在按摩器上那般狂跳不止。只是同事来的时候都是警车警服容易让周边四邻误会,知道的这是一****在装修新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人犯了什么大事。
木工出门,新居的格局便基本定位,喜悦之余,钱的问题又成为燃眉的问题。相信装修过新居的人都会有此体会:装修时花钱,可不象从标有刻度的瓶子里倒液体那样可以随意地控制流量,所以即使你先期进行过多达N次的资金预算,到实施时终也只能是纸上谈兵。我亦是如此,原本心里有本一清二楚的账,但在装修过程中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忽然变成一本浑账了,全程的资金预算在做油漆前竟已悉数用尽。仔细想想,倒不是我们无能,而是木匠太狡猾,购物过程中吃了回扣,而且在某些不显眼的地方一家伙钉上去好几层板。再者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眼太毒,一眼看中的不是进口的就是名牌的,成倍地超出预算价位,但既然看中了又岂有不买之理。所以接下去也只能紧省慢用,每天都得象《茶馆》里的刘麻子一样问一遍:媳妇,数数咱一共还有多少现大洋?
做油漆时倒不用怎么忙活了,只要认准漆匠用的是否是自己指定的油漆品牌,再确定一下彩漆的色度与油漆的遍数便成。终于,历数一百多天的装修完工了,回首过去,看看现在,穷出身的我与女友自不免会得意得象重返未庄的阿Q那样“老子也有今天”。我们又在泛着油漆味儿的房子里饱览祖国大好河山般走来走去摸摸看看,这就更加怎么看也看不够了,但看到最后,两人又同时用同样一种纳闷的目光对视:我们辛辛苦苦了大半年,花了好几万的钱,怎么还是空空如也?于是不情愿也只能对未来进行一下展望,不想则已,一想真吓死人:My God!要把这么大的内存都填满,又得花多少钱呀!所以今后我们还得继续向屈原同志学习──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钱啊 |